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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聽到德語,是15歲跟團來歐洲玩,經過德國才聽到的。那時候覺得:怎麼有這麼難聽的語言。心中是多麼嚮往浪漫又時尚的法語,偏沒想到我後來居然真的來德國。在念高中Salem的時候,德語是必修之一,但是它只是我讀的國際課程IB裡的選修課而已,其他還是英文。我上的班是 German ab initio,拉丁文初級的意思。班上坐了五個西班牙人,一個英國人加我七個。第一天上德文課其實非常地興奮。沒想到,很快地我的夢魘就來了。我們的老師是位快六十的德國太太Frau Schaefer雪佛老師!而Schaefer雪佛在德文裡是牧羊人的意思,但如果你以為雪佛老師就像牧羊人一樣,可以耐心地照顧她的小羊看著他們長大的話,那你就錯了。雪佛老師的童年是跟家人在莫斯科長大的,推算一下也就是二次世界大戰後大概冷戰的時期。可以想像,一個德國家庭的小女孩在那個時代,突然住到敵國的領土上,會是多麼悲慘的事!性格可想而知。以前在英國時,英文老師各個幽默風趣,非常能夠帶人進入狀況,激起興趣,讓人拼命想學習,語言因此進步神速。那時才知道語言是學來溝通的,是因為想要用新語言表達自己。雪佛老師,第一天上課就發單字表,把德文文法三個最可怕的冠詞給了我們。班上同學看著單字就會念,而我根本沒學過德文發音。要知道歐洲人學其他歐洲語系語言是快很多地,好比我學日文一定會比他們快一樣。第一堂念單字,第二堂課竟然已經要會造句了。我們沒有講義,只有張單字表上20個名詞左右。接著要聽雪佛老師口述一個句子,去辨別出,她講的第一個字好像是 “我”,第二個好像是個動詞,第三個是單字表上的名詞。我完全無法進入狀況。到我講時,“我”不會發音,動詞沒聽出怎麼念,名詞又發錯音,整個句子都不對,最糟的是,全班只有我不對。為什麼不把句子至少寫在黑板上呢?雪佛老師擺了個臉色給我,從此我成為她的眼中釘,覺得我是班上最不認真聽她上課,程度又最差的學生。豈知,程度差是因為我不是歐語系的人,而且這種教學法我吃不消。在台灣至少文法解釋清楚,有講義看。但這種聽聲變位的教法我剛開始真的不行。每次犯錯,她會當著大家的面對我冷嘲熱諷,就好似她當年也是這樣被俄國人尖酸刻薄一樣地說:你們誰幫幫他啊,他德文不會,英文可能也糟透了。而這樣的教法和態度,很快地也讓其他同學感到厭惡,比方說造句時冠詞三選一選錯,我們會馬上被斥責。有時我覺得,這罵人的時間為何不用來糾正呢?這樣我不就馬上學起來了。不然被數落完,我還是不知道真的答案是什麼,而且講錯多正常啊!但對雪佛老師,這個從小積極努力在俄羅斯求生求存的老女孩眼中,我們這樣的學習態度,是活不過那西伯利亞嚴冬吹來的大風大雪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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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我念的德國高中 Schule Schloss Salem。後面那一排就是教室)

雪佛老師其實是個求好心切的人,我知道她心地非常的好。曾經我在公車站碰到她,用很破的德文聊了兩句。她非常鼓勵我,說我一定要認真努力學好德文。頓時間覺得,她就像個溫暖的大家長一樣,我一定不要辜負了他的期望。誰知,隔天課堂上歷史重演,她又變回刻薄老女人。最慘的是,德文課就偏偏是每週一早上七點整,誰遲到或睡眼惺忪,誰就難看,沒有任何解釋。她最厲害的就是,在課堂完全忽略你。有時班上就兩個同學,其他人翹課,然後你又好死不死做錯,她一火,這堂課馬上變成她跟剩下唯一一個同學的一對一課,讓你在那乾坐。有一晚,學校裡辦音樂會,我去欣賞。隔天我不舒服請假,我的住宿導師,其他科老師,學校主任,校長馬上收到email通知,然後再CC給我,檢舉我說謊(沒誇張):“明明昨晚音樂會生龍活虎的,怎麼可能今天要上課就生病請假?”。最後一根稻草被踩斷就是,在聯考前兩個月,大家讀書交報告壓力超大的時候,我們被要求回家寫文章。上課時,每個人要朗誦自己寫的內容。到我時,我才只念了第一句,就被打斷說:好!我不聽了,這不是你寫的!。我很生氣地回說:為什麼不是?這是我寫完,朋友幫我修改的,怎麼就不是我寫的?。我在解釋,她頭已經轉向下一位同學,完全不答話,無視我的存在。我真的是氣到想翻桌子,你要我在這分秒必爭唸書的時候,花時間寫一篇你後來連看都不看的文章,是在耍我嗎?我當著她的面說:我不再來上課了,因為我無法接受這種教學方式 (要死我也要讓你知道原因)。她興然地點頭說好,而我就真的不再去上課。這事以為就這樣。幾天後,哈!事情來了,我開始被約談。首先是主任,再來是另外三個老師,分別把我叫去臭罵一頓,說我自以為是。而我那時已學會德國人的據理力爭,一一辯論說我要的是教育,而不是這種壓力,他們竟然白口莫辯接受了 (什麼時候那麼會辯論,英文突然變得ㄅ好)。最後校長也來信,說他們當初破例讓我進校,我程度不好,應該要認真學習,不可如此高傲。我那時態度才終於軟下(人家是校長ㄝ),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回信解釋:雪佛老師是個好老師,教書很有一套,只是她的方式真的不適合我。我形容了亞洲人的學習方法,並說出我真的感激學校,在原先不接受我之後的一年,又重新讓我進校,我很珍惜。我寫道:你可以說我程度不好,但你不能說我是個不努力的學生 “you can say I am not good at school, but you cannot say I don´t work hard”。這封信打動了校長,他後來親自約我見面,想跟我道歉和說謝謝 (跟我? 我不是忤逆師長嗎?)。見面時,校長很好地請我喝了杯咖啡,跟我說學校實在不了解亞洲學生,他很感謝我說出心裡話,很有誠意地問我,是否可以給學校一些教學上的建議。我很不好意思地表達了一些想法。我很訝異,我竟因為表達立場,因此得到德國權威的尊重?我受寵若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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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高中就像美式的大學一樣,開放式的,同學發言問踴躍)

聯考那天,雪佛老師來給她每位學生加油打氣。看到我時,只有笑笑地走過,我也對她笑笑點頭,基本尊師重道之理我沒丟。倒是聯考一完我就把所有英文書丟了,馬上進歌德拼德語。那時是五月,九月考國家語言考DSH,如果考不過就不能入大學。而高中只有把我教到A2左右的程度。面試的編班老師說,我這樣要四個月衝到B3考試是不可能的,但他還是想讓我試試。“Du bist sprachlich sehr begabt 你很有語言天份” 他那時是這樣說的。他不知我可是被雪佛老師罵個臭頭!也就這樣,這四個月來我卯起來念德文。語言我認為,沒有什麼天份不天份之說,只有學習的方法對不對,常不常講罷了。當然,我那時英文因高中常寫報告,已經練就很好的底子,所以這對學德文也有很多間接幫助。四個月後我真的考過語言考,可以上大學了。補充一點,我高中時因為台灣兵役的問題,有兩年不能回家。那時規定一定要有國外大學的註冊單證明,不然出國就犯法。所以如果九月沒上大學的話,可能就得再等一年才能回台灣。而我那時各方面的精神壓力,已經被逼到再不回家會瘋掉的狀態。拼老命也要考過國家考試,原來人的淺力真的是無窮!

幾年後回學校參加同學會,想再看看雪佛老師,跟她秀兩手德文,只是都沒再看到她了,很可惜也找不到她的照片。現在我在這每天說德語,還不時想到,她偶爾在我答對,會對我微笑的樣子。我至今仍然相信,她其實是個很愛學生的好人。雪佛老師,你現在可以為我驕傲了!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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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WeiWilso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